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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八 激不如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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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听,这话多难听!骂人不吐脏字儿,偏偏气得肝儿疼!活着没有意思,岂不是行尸走肉?何其歹毒,而且yin损!方殷怒目而视,一时火冒三丈,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那可恶之人打个满地找牙!当然,方道士忍无可忍,还是忍住了。因为,冲上去可以,满地找牙的人,轮不上——他。

四平八稳头中正,脚踏实地足如钉,含胸拔背如端坐,气沉丹田顶虚领。松松紧紧,虚虚实实,规规矩矩,从从容容。莫看道友年纪小,练就扎实基本功,五息十息三十息,亦是气定脸不红。

人在人前,桩在桩后,高下立判,情何以堪?

盏茶时分。吕长廉侧目而视:“如何?”如何?不如何。方殷悻悻别过头去,不作理会——不过一个架子罢了,没有甚么了不起!没有甚么了不起,没有甚么了不起,方道士连连安慰自己,只是心里有一丝羡慕,还有一点儿妒嫉……

袁世在立桩。

又是盏茶时分,吕道长见他气息渐散,下盘微乱,便点头道:“好了,你去罢。”袁世吁口长气,缓缓起身收势,得意看了方老大一眼,走开。

马步又称骑马蹲裆势,习之容易,难在坚持。莫瞧这小小桩法不起眼,实乃习武重中之重,妙用无穷,可谓是数千年武学的jing华,前人心血凝结而成的瑰宝。相传此术为古代马背上杀敌冲阵的武将依战时搏杀经验所得,其法贵在持之以恒。持以锻体,恒以炼心,个中玄奥全在习练者个人体悟,不足与外人道也。

方道士双目微阖,手若抱球,叉着两腿俨然作半蹲状,其浑然忘我的样子,足见其用心之甚,体悟之深。此法静中有动,并非一味僵硬死蹲,劲气合而为一,身随气血浮动。天才就是天才,一上来便领悟了其中的jing髓,进入了上乘的境界。怎见得?你看他,面se慷慨,神情激昂,身形起伏不定,一如战场之上横刀跃马大杀四方,破千军敌万众,又如驰骋在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,意气风发,纵横于天地之间。

见爱徒一副感觉良好气势不凡的样子,吕道长不由暗中赞许,一时很是欣慰。尽管这马步桩立得似是而非,半成半就,尽管小徒立在那里心不在焉,全不着调,但他总算是——立住了。不容易,大不容易,一番苦心总算没有付诸流水,师父说过的道理,他终究是听进去了!可见,对于冥顽不灵的人,一意勉强,硬来是不行的,只有耐心疏导才是真理。吕道长略施小计,便将方道士引上了正确的道路,此为一大幸事。

奈何真理是真理,冥顽不灵的人,不是那么容易疏导的,而方道士这个人,也不会就那么容易给他打发的。方过四五息功夫儿,方道士起身,径直走到一旁石桌前,翩然入座。吕长廉见状愣了好半天,才愕然问道:“方殷,你怎,又起来了?”方道士冷哼一声,撇嘴道:“险些给你骗了!哼,你这是激将法,当我是傻子么?”

骗子!老骗子!还好自个儿聪明,醒过味儿来了——方道士心如明镜,终于识破了吕老道的诡计。怎生醒悟过来的?很简单。常言道光说不练假把式,又一说站着说话不腰疼,就是这个理儿。他那儿红口白牙说了一通大道理,到末了儿腰酸腿疼受折磨的是自己,说着容易,做起来难,听他的干嘛?自个儿这是在干嘛?

“臭显摆个毛!死柿子你等着,有你好看!”方道士一怔,旋即勃然大怒,恶狠狠回瞪过去!可惜人家早走开了,只看到一个得意的背影……反了,都反了!方老大又羞又恼,重重一哼过后,心里已经在盘算回去怎么收拾这个不看事儿的小弟了。

“方殷,袁世能立好,你为何立不好?”见吕老道不怀好意看了过来,方道士冷笑道:“你问我我问谁?我不知道!”吕长廉微微一笑:“莫非,你不如他?”方殷长吸一口气,缓缓吐出:“少来!你存的什么心思,我可明白得很,你这又是——激将法!”

话说三十六计,计计各有其用。方老大听书听了不少,却也很是知道几种。这激将法,乃是利用别人的血xing意气行事,专门怂恿别人干原本不乐意干的事情,非常毒辣!甭管大将小将,一旦中招儿,必死无疑,脑子一热,大头难保!古时候儿死在这一计上头的大人物,那是一筐一筐的!至于因此计而死的小兵小将,那必须用马车拉了,好几天也拉不完……

方道士暗中计较,转眼已打定主意——无论如何,也不能再中招儿了。方才便上了一回当,这回若是再上当,自个儿岂不真成了傻子?不管他说什么,只当没听见,任他话有多难听,也是不生气!世间之事,多半想着容易做起来难。一颗心活蹦乱跳,火气蹿上来压不住的,两个耳朵摆在那里,想听不见也不容易。思忖间吕道长已然开口,轻飘飘说了一番话,方道士闻言登时拍案而起,一时气急!本就是不愉快的话题,又能有什么好话?话已出口,内容如下——

“不论为师何等用意,不论你是如何思量,这马步桩你立不好,旁人能立好,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是技不如人。既无立足之能,又无上进之心,方殷,我问你,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?”

人在一件事情上坚持不住的时候,往往会找理由。而理由只要想找,总是会有的。方道士只立了一会儿马步桩,就坚持不住,开始找理由,并且找到了。理由显而易见,只要往上推一点点,就能明白——

这是一个激将法,自己中计了,这是一个骗局,自己被骗进来了。

二人一坐一立对视片刻,吕长廉长叹一声,闭目无语。道理,他是听进去了,听进耳朵里去了。话不入心,左耳进右耳出,终究还是一场空。这个徒弟,怎会是这般?这个人,又该拿他怎么办?

“怎样?没话说了罢?”方道士目视老骗子,义正辞严。吕道长抬起眼皮,恶狠狠瞪过一眼,及时制止了将此子立毙掌下的想法,转过头去:“袁世,立马步桩。”和他说道理是没有用的,便将事实摆在他的面前,又当如何?

袁世立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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